伯劳与岩羚的合作
grigna 是一座被夹在小石头谷(valsassina)和科莫湖(lago di como)之间的山,也就是说,山脚下全是人。如果你能爬到 grigna 的山脊上,你会看到被小镇小房子小花园簇拥着的科莫湖,俯视科莫湖的卢加诺湖,壮汉罗莎峰,粘着罗莎峰不放的瘦小的马特洪峰,瑞士境内挤成一团的4000+们,虽然不高但特别帅气的 piz badile,阿尔卑斯往东最后的高峰 bernina,莱科,莱科往下人口密度暴增的平原 brianza,常常笼罩在 pm10 之中无法辨认的米兰,和一点点亚平宁山脉的蓝紫色剪影。
风景固然是好,但动物却很少。因为被人类聚居地包围着,grigna 像是一块飞地,生活在这里的动物,只能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它们没法去别的山,别的山的动物也没法来这里。有限的面积,本来就只能支持有限数量的动物。然而,对动物来说关乎生死的栖息地,却是人类眼中的生产资料。
有一次,资深山民 luciano 带我们爬到 grigna 对面的一个小山头上欣赏 grigna,我们趁机问他,小石头谷有原始森林吗?他使劲摇头,摇完指着 grigna 说:「No,这里没有。二战后,人们砍光了整个河谷所有山上所有的树,所有的。几百年的大树都没了。那些根本就很难到达的地方,也花大力气勉强上去砍,砍完还要花大力气把木头弄下山。」
虽然问之前我们也差不多知道河谷里没有原始林,但全部砍光也太夸张了吧!我们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问:「为什么要砍光呢?」
「做木炭呀。」luciano 平静的说。
▵ luciano
接下来大家都没有讲话,只是皱着眉头默默的看山。面对眼前绿色的 grigna,我们试图想象它光秃秃的模样,但什么都想不出来。脑海中只有之前爬山穿过树林的画面。我们试图看那些树,我们看到了山毛榉、桦树,和椴树。最大的那些,往往是山毛榉。我们走到画面中最大的那棵山毛榉跟前,轻轻说,原来你才70多。
虽然现在的 grigna 已经变成了地区公园(parco regionale),你不能随便砍树,也不能盖任何新房子,但大量的人类活动让它没有任何可能变成真正的荒野,也削弱了它为动物提供庇护的能力。
处在 grigna 北峰 grignone 东坡脚下的我们村,叫 pasturo。pasturo 就是英文的 pasture,也就是「牧场」的意思。你可以借着邻村前镇长的话,自行感受一下「牧场村」对 grigna 的依赖。他说,整个小石头谷就你们 pasturo 最有钱啦,你们后山上那么多牧场,每年可以收割三轮牧草,你们知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哟。
牧场村后面的 grigna,是放牧的绝佳场所。grignone 的东坡,不仅向阳,而且坡度适宜。从牧场村往山上走,你会经过一个又一个牧场。风一吹就滚起来的草浪,叮叮咚咚叮叮的牛铃声,缓步行走的驴子,跟在妈妈后面弹来跳去的羊羔,跟电影《音乐之声》和动画片《阿尔卑斯少女》里面一模一样。举起手机随便拍,都是杂志封面。
而杂志封面,坦白讲,都是给搞不清楚状况的城里人意淫用的。比如刚搬来山里的我们。
但等我们混成了山民,了解了历史与自然与自然史,我们就不觉得好看了。没办法,要是让我们选,牧场和森林,我们选森林。原因很简单,我们想生活在有物种多样性的地方。森林里物种的丰富度,远远大于牧场里的。动物尤其。
知道了 grigna 的「贫瘠」,你才能体会,在 grigna 看到伯劳的狂喜。
上个礼拜五,中午时分,我们一行五人走在从 grignone 回村的路上。在经过无数个旱獭洞之后,我们终于碰到了三只阿尔卑斯旱獭(人称土拨鼠)。它们离我们很近,但却没有发出警告的尖叫。夏天的高草挡住了旱獭的双眼,它们没有看见我们。为了让从台湾远道而来的客人欣赏旱獭(屁,明明是自己想看),我们果断的架起了三脚架。旱獭展现出了旅游大使的风采,它们在台湾友人面前摆出各种姿态,让他们拍满意了,才走。
旱獭走了,我们也打算要走。正低头准备收拾的时候,一只鸟降落在离我们大约十米远的榛子树树尖上。没人知道它是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
从不奢望在 grigna 看到伯劳的我们在 grigna 看到伯劳的那一刻,就猜,希望是穗䳭(jí)吧。当时的心情是:虽说穗䳭是夏天山上的常见鸟,但也只有上山的时候才能见到它呀,所以请让我们每次上山都见到它吧。
再不济,那就是遍布河谷的苍头燕雀了。因为坐在家里就能看到它们,所以相较之下不会特别稀罕,但转念一想,有鸟看,也是好的。
一秒钟之后,我们看到了那只鸟,tao 用气声激动的呼喊着,「是 SHRIKE!」
这只伯劳很赏面,在那边乖乖站了5分钟,侧面、正面、背面,不挪地转着圈的让我们看了个够。当然,我们还要感谢为伯劳暖场的阿尔卑斯旱獭一家。为了看它们,我们已经架好了三脚架和望远镜,这使得我们欣赏伯劳的时间长达4分59秒。
如同所有伯劳一样,红背伯劳有一个习惯——捉到了好吃的,它不一定会马上吃,不马上吃,就要有地方放。人类把这个地方称之为,伯劳的食物储藏室。
储藏室可以是某种带刺的灌木,比如山玫瑰,也可能是有细枝条的普通小树。无论哪种,关键是要有类似钩子的东西,因为,猎物需要被插在「钩子」上,高高挂起。我们看到红背伯劳的那里,就有不少符合伯劳储藏室标准的小树和灌木。
但红背伯劳好像不会像人类搞圣诞树那样把所有猎物挂在同一株植物上,而是喜欢这里挂一个,那里挂一个,用去了头的蜥蜴和田鼠占领整个片区。所以,我们以为自己只是穿越了一片稀松平常的高山草甸,但这在红背伯劳眼里,根本就是未经允许闯入私人食品储藏室。
▵ 远观红背伯劳的食品储藏室
看到红背伯劳之前,我们不仅看到了阿尔卑斯三宝之一的阿尔卑斯旱獭,还看到了阿尔卑斯三宝之二的阿尔卑斯岩羚。每一只阿尔卑斯岩羚,都有一对以舒缓弧度向上、到一个点突然加大曲率向后弯曲、又突然结束的角。
▵ 走下岩壁踏上草甸的阿尔卑斯岩羚
由于我们在同一区域先后发现了阿尔卑斯岩羚与红背伯劳,由于红背伯劳有悬挂猎物的需求,以及阿尔卑斯岩羚有尖锐的角,这让我们开始想象红背伯劳与阿尔卑斯岩羚合作的可能性。画作《伯劳与岩羚的合作》由此产生。